孔子有云:“不学诗,无以言”。在中国这个诗歌大国,诗歌堪称最为重要的文学形式之一。近年来出现的“诗歌热”,令一度有些冷寂的诗歌重回公众视线。在中国新诗诞生百年的这个大背景下,“诗歌热”现象尤其值得关注。历经百年浮沉的中国新诗,是否能够就此迎来复兴?
漫画:网络诗歌 焦海洋摄/光明图片
校园:
没有诗歌,怎么可能
“当时我们对诗歌的狂热,大概只有崔健的音乐会和女排比赛可以比拟。”诗人西渡在《燕园学诗琐忆》中写道。时光荏苒,20世纪活跃在燕园的大小诗社,如今只有五四文学社一家幸存下来。作为北大现存唯一一家以现代诗创作、交流为宗旨的社团,五四文学社的活跃成员维持在30人上下,比起20世纪八九十年代,文学社的规模、活动、影响力都有了相当大的缩减。
在北大中文系任教的诗人姜涛这样阐释诗歌在校园的边缘化过程:20世纪80年代,诗歌是作为一种重要的文化形式,与政治、经济、哲学等多股思潮扭结在一起,参与到当时学生的群体表达之中的;而随着社会结构和时代心态的转变,诗歌的社会功能日渐削弱,诗歌曾经一呼百应的情景,在今天的校园里很难再现了。
任教于中国人民大学文学院的诗人、评论家杨庆祥认为,现在的校园诗歌呈现分散化的现象,那种以社团为纽带的校园诗歌活动不像20世纪80年代那么热闹,大多数写作者以个人化的方式存在。
复旦诗社指导老师、诗人肖水则认为,目前校园诗歌的活力是空前的。“随着高等教育的普及,绝大多数的青年诗人都在高校里。高校诗歌的进展某种程度上就是青年人诗歌写作的进展。”肖水介绍,北大“未名诗歌奖”、复旦“光华诗歌奖”、武大“樱花诗歌奖”以及由《星星》诗刊举办的“大学生诗歌夏令营”,是当前高校青年诗人最主要的出场方式和成名方式。而作品的发表方式,则由纸媒、网站、诗歌论坛,向微信朋友圈和诗歌微信公众号发展。
对于今天仍坚守在校园一隅的诗人来说,边缘与中心,或许并没有什么不同。“没有诗歌的北大,怎么可能?”五四文学社迎新海报上的话或许已道出了诗人们某种义无反顾地坚持。
草根诗人:
超越身份的努力
相对于校园诗人的平静,“草根诗人”在近年吸引了较多的关注。在《诗刊》副主编、诗人李少君看来,这个时代“诗歌热”的一个重要标志就是底层草根诗人的崛起。被称为“草根诗人”的杨键、江非等人最早引起诗坛注意,而“打工诗人”郑小琼、谢湘南、许立志等人也被归于这一诗人群体。2014年年底,余秀华的横空出世,使“草根诗人”成为一个具有广泛影响力的现象,达到一个高潮。
身在基层却写出动人的诗篇,余秀华并不是孤例,其他活跃着的“草根诗人”还有河南的做过快递员的秦兴威,山东的在私营企业打工的小西,河北的理发师红莲,山西的地质队工人张二棍,安徽的煤矿工人老井……
多位“草根诗人”已经获得了主流诗歌界的认可和嘉奖。2015年4月,余秀华获《诗刊》2014年度诗人奖。2016年3月,张二棍获《诗刊》2015年度青年诗歌奖。“他们在工作之余,在平凡中发现并拾取诗意。正是这种诗意,让这些普通的人变得独一无二,让我们的日常生活,变得如此惊心动魄而又异彩纷呈。”《诗刊》常务副主编商震说。
身份是“草根诗人”最鲜明的标识。“草根”的身份和经历往往赋予诗人们一种接地气的、生机勃勃的文学力量。不过需要警惕的是,余秀华、许立志等“草根诗人”在传播中反复被强调的恰恰是他们的社会身份,诗人特殊的身份和经历,撩动了公众和媒体的同情心、好奇心。对此,余秀华曾表示,希望摆脱贴在她身上的特殊标签,重回诗人本色。“一些人问我,我的理想是什么?我说:好好过日子,好好写诗歌。我希望我写出的诗歌只是余秀华的,而不是脑瘫者余秀华,或者农民余秀华。”
中国作协创研部研究员霍俊明认为,草根诗人现象所引发的问题和值得深入反思的地方很多:“如何维护诗歌和诗人的尊严,如何引导其为人民抒写、为人民抒情、为人民抒怀,而不是沦为娱乐、狂欢和消费的事件,是当下中国文学新生态中亟待解决和正确引导的话题。”
互联网:
为诗歌插上传播翅膀
“草根诗人”的走红在很大程度上与新媒体的兴起相关联。以余秀华为例,2014年11月10日,余秀华诗歌及随笔以《摇摇晃晃的人间——一位脑瘫患者的诗》为题发布在诗刊社官方微信公众号上,短短几天内,阅读量飙升至5万。11月23日,著名微信公众号“读首诗再睡觉”推送余秀华诗歌《你没有看见我被遮蔽的部分》,阅读量达7万。
诗人西川认为:“互联网带来的是一种阅读方式的改变。”国家级诗歌刊物《诗刊》的微信公众号创办3年来积累了近30万订阅用户,是目前《诗刊》纸质期刊订阅量的7倍之多。“为你读诗”“读首诗再睡觉”等微信公众号,订阅量更达到了数百万,这些公众号推送的作品,每天都有数百万的阅读量。由中国作协创办的中国诗歌网上线一年多时间里,已经有十万注册用户,每天将近有两千首诗歌投稿。根据腾讯公布的数据,用户每天在微信上创作的诗歌数量远远超过《全唐诗》。
中国诗歌网主编金石开认为,互联网是最适合诗歌传播的载体,同时,互联网的自由开放与诗歌的精神内核相契合。“尤其是微博、微信兴起之后,诗歌的创作和传播得到了很大的提升。”金石开说,“总的来说,现在是诗歌的互联网红利时代,其红利还有待释放。”
“微信适合诗歌阅读和传播,快捷,容量小,并可随时阅读,日渐成为人们的日常生活习惯。而另一方面,从网络诗歌开始就有的‘口语化’趋势,也使诗歌更容易被读懂和广泛接受。”李少君说,“微信不受地域限制,汉语诗歌微信群遍布世界各地,人在海外,心在汉语。其后续影响值得关注。”
不过,对于互联网催生的“诗歌热”,霍俊明提醒诗人们警惕将这种“热”变成一种“热病”——狂热、内心膨胀与自恋。“任何人都可以在自媒体发表自己的诗,评价别人的诗,但是平台、媒介只是客观中介物,并不意味着在此空间产生的诗就比以前更好、更重要、更伟大。”霍俊明说。
百年新诗:
新的阶段正在开启
明年是中国新诗诞生一百周年,这个时间确定,是从1917年胡适在上海出版的《新青年》杂志开始发表新诗算起的。前不久举办的上海书展,设立了首届上海国际诗歌节,同时就中国新诗百年举办了“世界诗歌论坛”。而此前,全国各地也已经陆续举办过各种纪念新诗诞生百年的研讨会、论坛及诗歌活动。“百年新诗”无可争议地成为2016年最火的热词之一。
如今凭借新一轮的“诗歌热”,中国新诗能否迎来复兴?
杨庆祥认为,中国经过30多年经济的高速发展,在物质的强大冲击下,当代人的精神生活变得更加重要,对精神的交流也越来越渴求,所以整个文学艺术都会有复兴的趋势。而因为诗歌是一种参与形式最强、最容易大众化的体裁,所以走到了复兴的前列。
在肖水看来,中国新诗经过百年的发展,其佼佼者已有能力抵达诗艺的尖端,摘取语言的皇冠,成就文学艺术的高峰。而微信是诗歌大众化的一个推手,能起到普及的基础作用,“量多才能质好。读者的阅读水平和新诗人的创作水平,都会在不断接触和积累中慢慢提高”。
“分层是一种非常有效的诗歌发展方式——我们既需要普通读者‘读不懂’的诗歌,也需要跟普通读者很亲近的诗歌。这样的分布,是中国诗歌值得期待的前景。”肖水说。
《光明日报》作者:饶翔( 2016年09月03日 09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