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方平 名茶帖 25×32.2cm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张方平(1007-1091)在《清平乐》里的戏份非常少,反而是与之有关的苏轼、苏辙还风光了一把。但是有什么办法呢?张方平生在一个特殊的时代,而编剧又想“做戏”,于是只好让张方平委屈一下了。
/ 其人 /
张方平,字安道,号“乐全居士”,是一位天赋异秉的人物。他生来就记忆力非凡,大脑就像一台扫描仪,能把重要的东西全部存在大脑里。他小时候家里穷,买不起书,只能借书看,他看完就记住了,从此不用再借第二回。参加工作以后,有一回宰相章得象监修国史,他发现从真宗乾兴到仁宗庆历(1022-1040)年间的史料都不齐全,于是把这个任务交给张方平了。张方平凭记忆补全了这段历史,令老宰相十分满意。张方平担任开封府领导一职时,按常例,助理会将工作日志以及所涉及的人事都写在一块小板子上,张方平根本就不用这块记事板,他将府里的人和事都录在大脑里,一丝不差。这令身边的人感到不可思议,他们觉得他是神仙下凡,都不敢弄虚作假。
也许是上天赐予他的东西太珍贵了,要让他在另一处有遗憾。他的眼睛就一直不怎么好,后来成为他缠绕终生的疾病。
张方平“颖悟绝人”,又特别勤奋,且办事周全、公正,所以必定会有一番政绩。可惜张方平生不逢时,因为他遇上了人才多到爆棚的仁宗朝。苏轼在给张方平写的墓志铭中开篇即说:“仁宗皇帝在位四十二年,搜揽天下豪杰,不可胜数。既自以为股肱心膂,敬用其言,以致太平而其任重道远者,又留以为三世子孙百年之用,至于今赖之。”
所谓“至于今赖之”,已经是到仁宗去世后的哲宗后期了,期间经历了英宗、神宗两朝。在群星璀璨的仁宗朝,张方平只是一颗普通的星星。他能进入《清平乐》估计还是由于苏轼的原因,因为他在四川主政期间向朝廷推荐了苏洵和他的两个儿子,成为了三苏永生铭记的“引路菩萨”。张方平去世以后,绝少为人写谀墓之辞的苏轼不惜笔墨为他写一篇长达七千多字的《墓志铭》,详细记载了张方平的生平和政绩,对他给予极高的评价。张方平若在天有灵,一定会感慰不已了。
张方平一生著述颇丰,有四十卷《乐全集》传世。其中诗文不多,时政文章比较多,从这一点也可以看出他是一位政治家,而不是文学家。
/ 其书 /
张方平还有一份墨迹传世,名为《名茶帖》,这在传世墨迹并不丰富的北宋来说,是极为难得,甚至是意外的。因为即使是在当时享有盛誉的诸多诗人和书法家,如《清平乐》里的宋绶、梅尧臣等等,都没有墨迹流传下来。张方平既不是诗人,也不是书法家,能让后人见到他的墨宝,真是亿万分的侥幸。而且《名茶帖》里的内容居然还与宋代诸般闲事之一喝茶有关。所以无论是书法界,还是茶道界,都会要拉张方平说说事。
《名茶帖》现藏于台北博物院,内容如下:“贤郎在,侍下留钱塘也。今有慰疏,告为附达。宠惠名茶,不任愧感愧感。中间示谕新制火炉,告令买两所,因便寄及为幸。方平启。”这显然是一封遗失了前面部份的残信,因为既无收信人的称呼,起首也相当突兀。落款处有“方平”二字。其实单凭末尾的“方平”是无法判断这是张方平的墨迹,但此札后面有明人吴宽的一段跋文,其跋曰:“右宋名臣杜祁公、唐质肃公、张文定公、韩献肃公兄弟手帖五通,皆真迹也。太宰林公俾宽鉴之,谨记其后,弘治庚申七月晦,吴宽拜书。”
吴宽跋中的“杜祁公”指宰相杜衍(978-1057),“唐质肃公”指唐介(1010-1069),“张文定公”指张方平,“韩献肃公兄弟”指韩绛(1012-1088),和他的弟弟韩维(1017-1098)。这几位都是仁宗及以后三朝的名臣,并且都是著名书法家蔡襄的好朋友。
那么张方平的这封信,究竟写些什么内容呢?主要有三点:一是托人送信;二是感谢送好茶;二是请寄火炉。后面两个内容非常好懂,第一个内容就有点不好确定了。
第一个内容都写在信札的前三行,在一些刊物上,这三行被断为“贤郎在侍下。留钱塘也。今有慰疏、告为附达。”这个断句有问题,主要是逻辑关系不清楚。这一句里有两个称呼,“贤郎”和“侍下”。“郎”是对成年男子的称呼,前加一“贤”,必定不是称自己的儿子,而是收信人的儿子。“侍下”在古人称呼里有特定含义,明人陆容在《菽园杂记》中写道:“祖父母、父母俱存曰‘重庆下’,父母俱存曰‘具庆下’,父存母故曰严侍下。父故母存曰慈侍下,父母俱故永感下。”这一段内容是教新进进士写简历时怎么称呼自己家人。看样子,用到“侍下”一称呼的,就是父母两人仅存其一。
综合其义,“贤郎在侍下”就是祝贺《名茶帖》的收信人子承膝下,得享天伦之乐。那么“留钱塘”的主语是谁就不知道了,“慰疏”送给谁也没有指向了。如果重新句读,改为“贤郎在。侍下留钱塘也,今有慰疏,告为附达”,逻辑就能顺得通。“贤郎在”可以用古人的诗句“承家幸有贤郎在”做个旁注。那么“侍下”就可能是张方平自己的父亲或母亲了。根据苏轼所写的墓志铭,张方平任杭州知州时,他的母亲还健在,他结束杭州一任之后,他的母亲就故去了。所以这位侍下很可能是张方平的母亲,他给母亲写了一封信,请《名茶帖》的收信人转交给自己的母亲。所以前三行断为“贤郎在。侍下留钱塘也,今有慰疏,告为附达”是比较合适的。
《名茶帖》书风沉稳,即使某些笔划有飘逸之势,也很含蓄,或者用别的体势来压住它。中宫紧收,字势偏长。有人说此札“用笔似乎也有不少苏轼帖中的影子,足可见当时的文人圈是互相影响的”,这个判断就有点颠倒次序了。虽然张方平与苏轼有多年交情,但毕竟张方平比他父亲苏洵还要年长2岁,苏轼刚刚进京时,张方平已经是政坛的中坚力量,书写风格基本已经定型,他又无意于在书法上有所求,所以不会刻意学苏轼。相反,此札平稳中正的风格非常符合张方平的性格,其中有些字如“茶”“令”“所”等,略显压抑,用黄庭坚评苏字“石压蛤蟆”来评《名茶帖》也是可行的。那么,也许苏轼还从张方平受到启发了。
虽然张方平并不以书法闻名,但北宋书法史有他的名字,其原因除了《名茶帖》之外,蔡襄的两封传世墨迹也与他有关,一是《安道侍郎帖》,“安道”是张方平的字,不过,《安道侍郎帖》不是写给张方平的,而是写给余靖的。余靖也是《清平乐》中的人物。后人容易把两安道弄混淆。二是蔡襄的《自书诗帖》,蔡襄将自己写的13首诗抄送给了张方平,而这13首诗中,有3首是写给苏舜元的,苏舜元是苏舜钦的哥哥,苏舜钦是《清平乐》中的重要人物之一,因为他的故事多,所以比张方平的戏份多。
仇春霞(北京画院副研究员)